自序：历史并未远去

回眸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许多时候，历史缺乏的是细节，而不是框架。英雄逐鹿社稷兴旺之类的

大事，自有专家学者在记录，无论是官方钦定的“正史”，还是“正史”以外的野史、杂史、别史、稗史等各类史籍，都是由他们去翔实记录历史，记载朝代的兴衰更替，帝王将相与后妃的生平，以及一系列影响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为那些大人物来美言著书立传。而民间小事，普通百姓的生活，则很少有人去关注。我们回顾历史，也往往站在宏大的历史视角，而芸芸众生，如同蝼蚁，记录在历史中的只能是一串冰冷的数字。站在时代当口的百姓，无从选择，也无力逃离，只能被历史的洪流裹挟前行。

古往今来，“历史”毕竟都是当权者的历史，普通的小人物长久地被放置在正统叙事的边缘。虽说是，“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但广大的平民百姓在这些历史巨著中却只是一堆数字，甚至有时只配做这堆数字中的分母。普通人的历史只是一串符号，一行数字，没有姓名，没有表情。至于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肉体及心灵的伤痛，历史对其命运的影响，不在史学家记述的范围之内。历史，终究是“只有天下，而无苍生”。

某伟人还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对此语不以为然，指望人民书写历史，是多么的渺茫！当然，这句话看从哪个角度去理解。历代所谓“正史”，皆由官方所修，人民何曾参与？那些所谓的“野史”、“闲书”，才是真正的出自草民之手。透过这些文字 ，我们能更好地观察到历史的侧面与细节，更好地理解那个时代、那一代人的选择。而自古以来，因不遵照皇帝旨意或私自修史而被贬官流放、身陷牢狱，甚至被满门抄斩者，何其多哉！

其实，历史，有的不仅仅是大人物和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件，更多的是普通人的辛劳、痛苦和隐忍，那些是历史的伤口，也是历史的真实。如果说宏大叙事的历史著作是历史的骨架，那么这些文字，便是历史的血肉，有两者的互补，才使我们对历史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因此，历史不仅是记述“正史”，也需要“正史”以外的文字来加以补充，才是真实、完整的历史。

而古今文人及普通知识分子，则为我们留下了大量记述他们对所处时代的真切感受和普通人命运的文字，如笔记自传、稗官野史、诗词歌赋，等等。从专业写作人到能提笔为文者，将自己在历史大潮中的曲折经历、坎坷人生，乃至家族的兴衰沉浮形诸文字者越来越多，幸运者可以出书，畅销四方。如今，随着出版业的发达和网络的普及，个人出于兴趣爱好自费出书的也大有人在。出不了书者可以发布于网络，赢得读者。这些人的著作文章，看似一瓢水、一条细流，然而汇集起来，便是历史之大河。

笔者生自农村，经历了新中国成立，互助组，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特别是“文革”时期，在农村生活了二十来年，对农民的生活颇为熟知，由于和他们朝夕相处，同呼吸、共命运，因此，我对这段难以忘怀的经历至今还心存感念。“弱冠”之年，我从军南征北战二十载，解甲后转沽上从事文字编辑工作二十年，算是在外闯荡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也曾见识过一些所谓的大人物。但退休后一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那种久别离家的亲切感，还是感觉与童年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又自在更舒服些，一杯清茶能聊半天，一壶小酒能吹到午夜，自斟自饮，自娱自乐，聊天调侃，无话不谈，就乐意讲、喜欢听过去经历过的那些“糗事儿”。聊起往事来到激动兴奋时，特别是当几口浊酒进肚后，头脑发热情绪来了，胆子也近似疯狂起来，总想把这些絮叨多遍的“陈芝麻烂谷子”讲给儿女们听，留传给子孙们看，让后来人也有所了解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个年代和那些闲言碎事儿。

其实，这些闲言碎事儿也是一段历史，就如同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集《飞鸟集》中诗句：“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这些小人物的“糗事儿”，若无文字记录，也就如同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谢世的普通人，难觅其存在过的痕迹。因此便产生了为他们写点什么的想法，想为这些草民们留下一丁点儿的念想。因为，他们的一生为了生存很不容易，始终在以超常的毅力拼搏和挣扎，也尝尽了酸甜苦辣咸，当然也有喜有悲更有乐。虽然所写的平民百姓都是一些小人物，但勤劳善良是他们的本性，缺点错误也彰显着残缺之美，甚至丑陋的东西也显示着苍悲。当然，我的生活经历并无可诵可传，只因为我个人的生活背后有极深的蕴藏，极宽阔的幕，我想以文学方法展现背后的这些东西，为生民立传，为天下国家作注。

记得有一个文人曾说过，回忆也是文学。我们在学校上语文课写作文时，老师总是教导我们说，写文章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人不高雅，难以写出高雅的文字。论说，平民百姓的这些“糗事儿”，都是些吃喝拉撒睡，打喷嚏伸懒腰，淌汗流泪抹鼻涕，龇牙咧嘴装傻楞，放屁打呼噜图自在，甚至还有吆三喝五的粗话，但一行一动里透着质朴勤劳憨厚，甚至是带些粗鲁胡搅蛮缠。虽然记录的都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儿，但反映出的却带有为人处世的哲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直翻滚在自己的脑海里，铭刻在童年的记忆中。

细细想来，这些小事儿确实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但笔者对那些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事却记忆不深，而对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件情有独钟，偏爱之极，记忆犹新。可惜的是，随着社会的文明与进步，这些东西有的正在慢慢地变化，有的渐渐地在改变，有的已经逐步地消亡。在古稀之年，有兴趣能把这些小人物的小事件定格在一定的时空里记录下来，我觉得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儿，这样说来是否有点高估自己了，但起码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吧！

传记均系名人之作，翻开那些历史传记，记传者多是为自己封功立碑，为当权者歌功颂德。吾乃一介草民，人生经历不具作传的价值，但我是那个年代的亲历者，又恰后半生以编辑写作为业，出于一个知识分子和写作人对于书写社会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出于对那个时代所熟悉的人的真实情感，以及所经历过的一些事的真切感受，我决定为那些小人物，为自己，为同时代人，以及有兴趣了解那段历史的年轻人们写这本书，留下记忆。

虽说历史从来不应当是由当代人撰写的，可他们有义务也仅仅是留下真实的素材和感受。“我”不是在写历史，“历史如云，我只是抬头看过”。个人对于历史如同沧海一粟，微不足道。而那个时代的真实样貌，这一代人的选择与苦楚，需要被后人所看到。

本书以个人家乡及家庭经历为经，以社会见闻为纬，如实地记述了我所经历的时代，对家乡、个人、家庭及底层大众的生存状态与精神面貌，尽可能地做出客观而详细的描述。将个人的故事与时代的历史联结起来，从对老百姓的日常点滴生活的书写中，投射出历史的真实。个人和家庭经历，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而家乡的社会见闻，则助我拓宽视野，加深对社会的认知，并大大丰富了本书的内容。

凡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读之，或许能勾起种种往事的回忆；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读之，可能会认为书中某些内容荒诞离奇，不可思议，但却是那个年代发生的真实故事。为此，本书引用了一些资料，以大略介绍当时的历史背景，并作为自述文字的佐证。

拙作若能使读者产生某种共鸣，乃至有所反思，或对那段距今并不久远的历史有大概的了解，我愿足矣。这些小人物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充其量算是下里巴人，登不了大雅之堂，更值不得去求得名人的赞语，以上文字，权作自序罢了。